2017年3月,周濂老师在美国波士顿接受了微思客的采访。在上一篇里,周濂老师谈到了知识分子应该如何参与到公共讨论当中,也谈到了当理想与现实发生冲突的时候,我们应该如何面对;同时,周濂老师也分享了他在美国哈佛大学访学的感受。(点击【阅读原文】回顾《访问周濂(上):后真相时代的公共讨论》)
在这一篇里,周濂老师会谈到川普当选与政治正确的问题,也会探讨哲学如何指导我们的生活,更会深入探讨一系列政治哲学的话题。
(微思客:但是您觉得可以叫醒一个“真睡”的人?)
当然。“真睡”的人仍然可以叫醒。“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因为他已经醒了,但是他在装,装着没醒。但我一直在反复强调的观点是,那个装睡的人自己决定醒来,这才是真正有意义和有价值的醒来。
就此而言,我一方面批判过度的政治正确,因为它让自由左派忽视甚至无视美国社会乃至整个世界所面临的危机。但是另一方面,我始终认为必须肯定并且坚守政治正确,否则会导致更大的危机和困境。
另外,我们万万不可错把杭州当汴州,因为在中国的语境中,我们还远没有建立起具有底线意义的政治正确观。
(微思客:理想还是有,万一实现了呢!)
对对对。但与此同时,不要有政治幻想,不要试图去利用政治权力,这是在火中取栗,亦非政治哲学家所长,非常危险。
共和党内部既有自由意志主义者(Libertarian),也有传统的保守主义者(Traditional Conservative),还有反共分子,新保守主义者以及宗教右翼团体,这是一个观念、政策和行动的大杂烩。其中,自由意志主义者和传统的保守主义者在经济问题会有一些共识,但在政教关系、LGBT议题、外交议题、毒品问题以及海外驻军等议题上,都存在巨大的分歧。在美国两党制的格局下面,自由意志主义很难作为一个第三党获得胜选的可能,所以很多自由意志主义者就加入到了共和党里面。所以说,我不认为所有的共和党党员都是哈耶克的信徒,不是这样子的。
至于哈耶克跟罗尔斯到底谁更合理一点,我写过一篇论文《哈耶克与罗尔斯论社会正义》探讨过这个问题。长话短说,我认为哈耶克在论述上存在一些内在矛盾。当他构想一个最可欲的 (the most desirable )社会的时候,他说希望身处这个社会的人不会因为任何外在偶然的因素而影响自我发展。外在偶然的因素包括哪些成分?种族、肤色、出身、教育背景、智商,哪些因素应该被剥离出去,哪些因素应该保留在内,对此哈耶克没有清晰的解释。就整体的构想来看,哈耶克关于最可欲的社会的想法,跟罗尔斯的“无知之幕”和“原初状态”的设想非常接近。但是当我们审视哈耶克理论的具体内容时,又会发现他默许了大量的外在偶然因素对于人生的影响。所以我的基本判断是,首先,哈耶克本人的论述存在不一致的地方;其次,就规范性和理想性而言,罗尔斯做的比他更好。
但是另一方面,我一直认为罗尔斯之后的运气均等主义有点误入歧途了。按照自由左派的这个自我逻辑往下走的话,会要求取消一切差异。因为任何差异可能都会造成不平等,所以任何差异都是不可容忍的。我觉得这首先在具体政策上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落实,其次在规范性的意义上它也不可欲。这种试图取消一切差异的逻辑,必须要找到一个合适的点,让它停住。我自己现在还没有完全想清楚,但也许我们需要在罗尔斯和哈耶克之间找到一个中道。罗尔斯属于左翼自由主义,哈耶克属于右翼自由主义。在哈耶克的右边还有更右的极右,极右翼中的自由意志主义者发展到极端就会成为无政府主义,极右翼中的保守主义者或者宗教右翼发展到极端就会反对平等价值,主张种族主义、等级制度乃至政教合一,在今天这个时代,这些主张都是完全不能接受的。那罗尔斯的左边同样也有很多观念是不现实或者不可欲的,比如说,政府权力不断扩张会导致大量的寻租行为,伤害个体自由,或者让计划经济的思维重新从后门遛了进来。总之,我认为可行的解决方案还是在罗尔斯和哈耶克之间,但是具体是什么样的形态,我还没有想清楚。
这其实就是我所说的“流沙中国”。所谓流沙,就是我们完全处于一种分崩离析的状态,没有任何哪怕是暂时的道德共识。如果一个社会缺乏哪怕是暂时的道德共识,那我就不知道这个社会的统一性到底在哪里。比如说去年是文革发动50周年,但是没有任何的公开讨论,连讨论的空间都没有,更别说对这个事件本身形成所谓的“底线共识”。再比如说男女平等喊了这么多年,最近却有些儒家学者站出来说女人就应该在家里面待着相夫教子,甚至还有个别极端的人援引辜鸿铭“一个茶壶、四个茶杯”来论证一夫多妻制的合理性。我们究竟在哪一个基本的道德问题上能够达成哪怕是非常薄的底线共识呢?好像都没有。
回顾上篇,点击此处链接:《访问周濂(上):后真相时代的公共讨论》
获得赠书的两位读者名单
《正义的可能》Wahrheit
《法律的职业精神》 张晓彤
请以上两位读者火速联系小编(微思客后台留言),我们将尽快送出奖品。